
清泉松語
晨霧未散時,我總愛往山間漫步。霧珠于蛛網上凝成水晶簾,青石階泛著幽微冷光,耳畔不時傳來泠泠水聲,似遠又似近。轉過幾道彎,但見一掛山泉從斷崖垂落,碎玉飛珠般濺在苔痕斑駁的巖石上,濺起的水霧里,仿佛浮動著無數個澄明的世界。
這泉水最是倔強。它偏愛在嶙峋石縫間穿梭,任山巖如何棱角崢嶸,偏要鑿出蜿蜒的河道。有時被峭壁阻了去路,便化作千百條銀練,在日光里織就流動的虹霓。我曾見它沖刷著深褐色的沉積巖,那些被歲月浸透的污濁,在清流的揉搓下漸漸褪去銹色,露出本真的灰白。忽然懂得,清廉原是這般性子——不懼與頑石相磨,不畏同濁浪相搏,只一心將自己淬煉得通體透亮。
轉過山坳,松濤聲漸起。老松虬枝如龍,針葉青翠欲滴,針尖上凝著昨夜的雨珠。有風掠過松林,萬千松針便簌簌低語,像在吟誦古老的誡訓。忽見幾枚松針飄落,輕旋著墜入腐葉堆積的土中。春來時,這些枯針將化作滋養新芽的沃土,而松樹依舊挺著蒼勁的脊梁,把年輪刻進更深的年歲。原來,清正者從不怕零落成泥,他們深知,唯有堅守本心之青翠,才能滋養出萬古長青的天地。
暮色漫上山脊時,我掬一捧山泉洗面。水珠順著下頜滴落,恍若無數面小鏡子,照見眉眼間的塵埃。松濤聲里,忽然想起祖父舊宅門前的石階,青苔總在雨后悄悄爬上縫隙,卻總被父親用竹帚輕輕掃去。那時的我尚不懂,為何要容不下這點蒼翠?如今站在松影泉聲間,方才參透:世間至清至正之物,原是容不得半點蒙塵的,哪怕以溫柔的名義。
下山時,月光已為群峰披上素紗。山泉在暗處潺潺流淌,松針在風中沙沙作響,它們從不說教,卻用亙古的姿態訴說著某種永恒——真正的清廉,該是像山泉般通透堅韌,如松針般經霜不凋,在時光的長河里,永遠保持著最初的那抹青碧與澄明。(焦婉妍)